南伯子綦隱幾而坐,仰天而嘘。顏成子入見曰:「夫子,物之尤也。形固可使若槁骸,心固可使若死灰乎?」
曰:「吾嘗居山穴之中矣。當是時也,田禾壹睹我而齊國之眾叁賀之。我必先之,彼故知之;我必賣之,彼故鬻之。若我而不有之,彼惡得而知之?若我而不賣之,彼惡得而鬻之?嗟乎!我悲人之自喪者;吾又悲夫悲人者;吾又悲 夫悲人之悲者;其後而日遠矣!」
註:
1.
南伯子綦:人名,即南郭子綦,莊子假託得道者。
2.
尤:言其出類拔萃。 3.槁骸:枯骨。
4.田禾:即齊太公和。禾通和。
5.我必先之:言我必自示聲望在先。
6.鬻:賣也。 7.自喪:謂自失其真。
8.吾又悲夫悲人者:言悲人者亦可悲也。
9. 日遠:指日遠於名聲而達到泊然無心的境界。
譯:
南伯子綦靠着几案靜靜地坐着,然后又仰着頭緩媛地吐氣。顏成子進屋來看見后說:「先生,你真是了不起的人物!人的形體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的骸骨,心靈难道也可以像死灰一樣嗎?」
南伯子綦說:「我曾在山林洞穴里居住。正當這個時候,齊太公田禾曾來看望我,因而齊國的民眾再三向他表示祝賀。我必定是名聲在先,他所以能够知道我;我必定是名聲張揚,他所以能利用我的名聲。假如我不具有名聲,他怎麼能够知道我呢?假如我不是名聲張揚于外,他又怎麼能够利用我的名聲呢?唉,我悲憫自我迷亂失却真性的人,我又悲憫那些悲憫别人的人,我還悲憫那些悲憫人們的悲憫者,從那以后我便一天天遠離人世沉浮而達到心如死灰的境界。」
流沙河譯:
他的學生姓顏名偃,又名子遊,這時候來拜望,見他精神狀態這般沮喪,便說:「老師,你可是當代的傑出人物呀。坐功要求你身姿若枯樹,怎麼心態也若寒燼了啊?」
子綦說:「想當年我隱居齊國南山,避紅塵,蹲岩洞,藏身夠秘密了。怎麼會走漏消息,給齊國官方打聽到了?國王田禾跑來看我,回去張揚,騙得各界派代表進宫再叁致贺詞,頌他有德。反省起來,必定是我出名在前,才有他的打聽在後;必定是我批發躉賣,才有他的轉手零售。如果我能不顯示自己的存在,他又從何打聽到我的為人呢?如果我能不批發躉賣,他又從何轉手零售呢?唉,我憐憫那些包括我在內賣掉自己的人。進一步,我憐憫那些包括我在內憐憫別人的人。更進一步,我憐憫那些包括我在內憐憫別人的人。更進一步,我憐憫那些包括我在內憐憫憐憫別人的人。進步不停,我離紅塵愈來愈遠啦,愈來愈遠啦。這就是為什麼你剛才看見我心若寒燼了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