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矩學於老聃,曰:「請之天下遊。」
老聃曰:「已矣!天下猶是也。」
又請之,老聃曰:「汝將何始?」
曰:「始於齊。」
至齊,見辜人焉,推而強之,解朝服而幕之,號天而哭之,曰:「子乎!子乎!天下有大災,子獨先離之。曰:『莫為盗,莫為殺人』。榮辱立然後睹所病,貨財聚然後睹所爭。今立人之所病,聚人之所爭,窮困人之身,使無休時。慾無至此得乎?古之君人者,以得為在民,以失為在己;以正為在民,以枉為在己。故壹形有失其形者,退而自責。今則不然,匿為物而愚不識,大為難而罪不敢,重為任而罰不勝,遠其塗而誅不至。民知力竭,則以偽繼之。日出多偽,士民安取不偽。夫力不足則偽,知不足則欺,財不足則盗。盗竊十竊之行,於誰責而可乎?」
註:
1. 柏矩:姓柏名矩,老子弟子,懷道之人。
2. 辜人:俞樾曰:「辜之言枯,謂之磔之。漢書注,
磔謂張其屍。」謂死刑示眾者。
3. 推而強之:成玄英云:「令其正臥也。」
4. 幕:覆蓋也。
5. 子乎子乎:猶嗟乎嗟乎,感嘆辭。
6. 離:與罹通,遇也。
7. 一形:猶一人,言有一人失其形態(指為盜)皆退而自責。
8. 匿:藏也。 9.不識:不知也。
10.塗:與途通。
譯:
柏矩就學于老聃,說:「請求老師同意我到天下去遊歷。」
老聃說:「算了,天下就像這里一樣。」
柏矩再次請求,老聃說:「你打算先去哪里?」
柏矩说:「先從齊國開始。」
柏矩到了齊國,見到一個處以死刑而抛尸示眾的人,推推尸體把他擺正,再解下朝服覆蓋在尸體上,仰天號啕大哭地說:「你呀你呀!天下出現如此大的災禍,偏偏你先碰上了。人們常說不要做强盜,不要殺人!世間一旦有了榮辱的區别,然后各種弊端就顯示出来;財貨日漸聚積,然后各種爭鬥也就表露出來。如今樹立人們所厭惡的弊端,聚積人們所爭奪的財物,貧窮困厄的人疲于奔命便没有休止之時,想要不出現這樣的遭遇,怎麼可能呢?
古時候統治百姓的人,把社會清平歸于百姓,把管理不善歸于自己;把正確的做法歸于百姓,把各種過錯歸于自己;所以只要有一個人其身形受到損害,便私下總是責備自己。如今却不是這樣。隱匿事物的真情却責備人們不能了解,擴大辦事的困難却歸罪于不敢克服困難,加重承受的負担却處罰别人不能勝任,把路途安排得十分遥遠却譴責人們不能達到。人民耗盡了智慧和力量,就用虚假來繼續應付,天天出現那麼多虚假的事情,百姓怎麼會不弄虚作假!力量不够便作假,智巧不足就欺詐,財力不濟便行盜。盜竊的行径,對誰加以責備才合理呢?」
流沙河之譯
柏矩拜在老聃門下,研究無為主義學說。畢業後,請求老聃批準週遊列國,考察社會。老聃說:「算了吧。走遍天下,還不是這麼一回事。」
柏矩一再請求。老聃問:「先遊哪壹國?」
北鄰齊國,乃列國之首富,是個花花世界,很值得考察呢。
柏短說:「先遊齊國。」
古代的統治者,成功歸百姓,失敗歸自己;正確歸百姓,錯誤歸自己。所以民問一旦出現刑事犯罪,他就反省自己,責備自己。現代的統治者哪怕鑄成大錯,也不肯做自我批評。他們打啞謎叫百姓去猜,猜不準就處分。他們出難題叫百姓去做,做不起就問罪。他們交重擔叫百姓去挑,挑不動就罰款。他們指長途叫百姓去跑,跑不攏就懲辦。百姓嘛,知識淺,力量薄,完不成任務又怕苛罰嚴懲,只好做假,鑽空子騙官方。今天逼他做假,明天逼他做假,假透骨了,良民還不變成刁民!世人往往怕露窘態,知識淺了就要裝門面,力量薄了就要耍滑頭,錢囊空了就要搞偷盜。小偷大盜風起雲湧,到底該怪誰啊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