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子之楚,捨於蟻丘之漿。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,子路曰:「是稯稯何為者邪?」
仲尼曰:「是聖人僕也。是自埋於民,自藏於畔。其聲銷,其誌無窮,其口雖言,其心未嘗言。方且與世違,而心不屑與之俱。是陸沉者也,是其市南宜僚邪?」
子路請往召之。孔子曰:「已矣!彼知丘之著於己也,知丘之適楚也,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。彼且以丘為佞人也。夫若然者,其於佞人也,羞聞其言,而況親見其身乎!而何以為存!」子路往視之,其室虛矣。
註:
1.
蟻丘之漿:蟻丘,山之名。漿,賣酒水之家。
2.
極:屋頂平台。 3.稯稯:聚會貌。
4.僕:指其家人。 5.埋:隱也。
6.畔:田壠。
7.其口雖言,其心未嘗言:無言語之機心也。
8.陸沈:人中自隱,如陸地沈於水中。
9.著:明也。
譯:
孔子到楚國去,寄宿在蟻丘的賣漿人家。賣漿人家的鄰居夫妻奴僕全都登上了屋顶觀看孔子的車騎,子路說:「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是干什麼呢?」
孔子說:「這些人都是聖人的僕從。這個聖哲之人把自己隱藏在百姓之中,藏身于田園生活里。他的聲音從世上消失了,他的志向却是偉大的,他嘴里雖然在說着話,心理却好像不曾說過什麼,處處與世俗相違背而且心理總不屑與世俗為伍。這是隱遁于世俗中的隱士,這個人恐怕就是楚國的市南宜僚吧?」
子路請求前去召見他。孔子說:「算了吧!他知道我對他十分了解,又知道我到了楚國,認為我必定會讓楚王來召見他,他將把我看成是巧言獻媚的人。如果真是這樣,他對于巧言獻媚的人一定會羞于聽其言談,更何况是親自見到其人呢!你憑什麼認為他還會留在那里呢?」子路前往探視,市南宜僚的居室已經空無一人了。
流沙河之譯
(孔子進入楚國,前往國都,路經蟻丘山下,見太陽落坡了,乃投宿一家賣飲料的旅店。在旅店後院內,孔子和他的一班隨員坐在樹下乘涼,山東口音高談仁義,侃侃然,彬彬然。隨員子路發現隔牆的鄰人全家爬上屋脊,有男主人和女主婦,以及小妾,以及家臣,躲在那裡偷聽。子路功夫好,為孔子保鏢,所以警惕性高,洪聲叫嚷:「躲躲藏藏,擠成一團,想幹啥呀?」
屋上的那家人沒有回答。
孔子說:「不要嚷嚷。那是聖賢及其家人吧?有那樣的聖賢,寧願藏身民間,甘心隱居田園,名聲銷磨,意誌高遠,嘴上說話,心中無言,耐得寂寞,他與世風相反,不屑於上俗船,他潛入地,所謂陸沉,永不出頭露面。哦,莫非是熊宜僚,他有老家在市南,是楚國的大賢?」
子路心血來潮,要求孔子允許他去請熊宜僚過來坐坐,好當面陪罪,再請教仁義。
孔子說:「算了吧。若真是熊宜僚,他定會明白我很器重他,又曉得我是專程來楚國的,很可能勸國王召見他,他會把我看成奸佞之徒,若真是這樣,奸佞的談話他聽了都覺得受侮辱,何況面晤,握手言歡!你以為他還在牆那邊等你嗎?」
子路跑出旅店,去偵察隔牆的那家人,發現大門鎖了,院子空了。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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